11月2日，字節跳動發出內部信，啟動新一輪組織架構調整。梁汝波首次以字節CEO的身份出現，標志著與張一鳴的交接棒已經如期完成。

張一鳴與梁汝波（圖：字節跳動公號視頻截圖）

梁汝波在內部信中宣布，字節各業務將被劃歸六大板塊，分別是抖音、大力教育、飛書、火山引擎、朝夕光年和TikTok，板塊負責人均直接向他匯報。

將具有協同潛力的業務梳理歸并，交給該領域的核心部門引領，是字節此次調整的主線。

例如，大力教育融入了職業教育、成人教育、智能硬件等多個模塊，飛書則把EE（企業效率部門）和EA（企業應用部門）收入麾下。

其中最引人關注的是，抖音整合今日頭條和西瓜視頻，以及搜索、百科及國內垂直服務等業務。未來，抖音板塊將負責國內信息和服務業務的整體發展。

這標志著，抖音正式成為字節的新旗艦，內部地位超然于其他業務之上。而頭條、西瓜視頻在繼續發展的同時，需要更多地服從抖音的整體戰略。

字節權力格局今日之演變，并不令人意外。

2012年上線的今日頭條是字節的發家之本，而西瓜視頻又是由頭條視頻演進而來。在抖音崛起之前，兩大APP撐起了字節的業務主體。

但隨著時間推移，抖音成為字節最耀眼的明星。

今年第一季度，抖音的平均DAU（日活躍用戶量）超過6億，MAU（月活躍用戶量）勢必更高。再加上TikTok，兩大短視頻業務已成為字節的基本盤。

相比之下，今日頭條三年前就陷入增長瓶頸。根據QuestMobile、易觀等市場研究公司的數據，截至2019年中，今日頭條MAU約為2.9億，DAU約為1.2億，且呈現下滑趨勢。

西瓜視頻同樣不容樂觀。易觀數據顯示，過去一年多，西瓜視頻的用戶量、使用時長、啟動次數等指標均在走下坡路。尤其是人均使用時長，從2020年10月的月均25小時降至2021年8月的16小時，下滑34%。

此消彼長，抖音憑借強勢表現，足以說服管理層投入最多的資金和資源，其他業務也要為之讓路。

為了適應這一變化，字節此前已經進行了一定的人事布局，今日頭條負責人陳熙和西瓜視頻負責人任利鋒均需要向抖音負責人張楠匯報。

最新的組織架構變動并沒有改變上述匯報關系，而是通過合并業務條線，進一步理順三塊業務之間的關系，在“人”和“事”上更加統一，減少跨部門溝通與合作的成本。

這也延續了梁汝波在被明確為下一任掌門之后，為整個公司設定的基調：字節要收縮，而抖音要做大。

在經歷了狂飆突進的九年后，字節開始意識到多線作戰、全面擴張的后遺癥，并以更加審慎的態度，重新審視未來的增長路徑。梁汝波則是這場變革的關鍵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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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輪組織架構調整前，字節已經在內部頻頻施展“外科手術”。其中，教育業務的未來最不明朗，調整幅度也最大。

教育一度是字節最看重的新業務，肩負打造第二增長曲線的重任。2018年起，字節以自營和投資的方式，在逐漸升溫的教育賽道頻頻落子。

2020年10月，字節發布教育品牌“大力教育”，將學前教育、K12、成人教育、教育硬件等模塊裝入，員工總數超過1萬人。這一年，字節在教育業務上花費40億元，并計劃在未來5年中，每年以百億元的規模持續投入。

然而，隨著今年7月“雙減”政策的落地，校外培訓行業的增長前景遭到極大壓縮，且無法通過上市獲得資本回報，以往的商業模型已經崩塌。

在全行業的危機面前，大力教育不可能獨善其身，很快啟動一系列裁員和轉型，而中小學板塊是重災區：清北網校下架初中課程，瓜瓜龍英語的體驗課輔導老師裁減一半，你拍一、GOGOKID等業務直接停運。

游戲也是字節十分看好的領域之一。與需要巨額投入的教育相比，做游戲能夠賺到快錢，而字節的流量和分發優勢能夠得到更加充分的釋放。

字節選擇從輕度游戲切入，2019年成立休閑游戲平臺Ohayoo。截至去年底，Ohayoo發行了超過150款游戲，最高單款游戲流水超6億元，流水過億的游戲則有9款。

進入2021年，字節繼續加碼，推出游戲品牌“朝夕光年”，并以40億美元的高價收購游戲廠商沐瞳科技。后者開發的MOBA類手游《無盡對決》在海外市場的MAU高達9000萬，被視為字節挑戰騰訊游戲霸主地位的強力武器。

然而，今年下半年以來，Ohayoo的發展遭遇瓶頸，負責人徐培翔離職，同時啟動小范圍裁員。據知情人士透露，Ohayoo雖然流水很高，但算上廣告開銷、人力成本等，整體上仍處于虧損狀態。這或許是字節對這塊業務作出調整的主要原因。

而在中重度游戲市場，字節在持續擴張的同時，也在關停一些表現不理想的產品，包括朝夕光年旗下的多款MOBA類和吃雞類游戲。

除了針對新興業務板塊動刀外，字節的改革還波及到各地的商業化部門。

賣廣告是字節最重要的賺錢方式之一，而這種模式需要在全國各地部署大量人力，撬動各領域的商家。過去幾年間，字節在全國20多個城市設立直營中心，銷售人員占主體。

但由于競爭激烈、轉化效率偏低、商業化模式轉變等原因，字節開始嘗試從一些表現不佳的城市退出。今年10月以來，字節先后裁撤了洛陽、溫州、金華等地的直營中心。

在多條業務線上，字節從高速擴張，轉向擴張與收縮并舉，盡可能尋求規模與增長速度的匹配。這些改變大多發生在今年5月張一鳴宣布交班梁汝波之后，暗示了字節下一個時代將從激進轉向穩健。

不過，對于產品眾多、業務復雜的字節而言，一味收縮戰線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要想管好分布在15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逾11萬名員工，梁汝波最需要的是為新時代的字節設計一套更合適的組織架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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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汝波拿出的方案是“BU化”，將不同業務納入六大群組中。這也是阿里、騰訊、華為等巨型公司在提升組織能力時的通常做法。

從公司管理角度來看，將單一的業務整合為業務板塊，能夠進一步理順不同團隊的關系，減少溝通成本和摩擦損耗，避免在過度的內部競爭中分散精力和資源。

以騰訊為例，沿襲多年的事業群制與內部“賽馬”機制互為補充，在保持創新活力的同時，讓日常運轉更加順滑高效。而字節最新推出的六大業務板塊，其實也暗含著與“APP工廠”模式相輔相成的意味。

在字節的六大板塊中，抖音的戰略地位最高。通過將內容板塊集中在抖音麾下，除了有方便管理、提升效率的考量外，字節還試圖把抖音塑造為貫穿各條業務線的流量分發樞紐。

在此之前，抖音已經通過技術和運營手段，長時間為其他業務導流，而用戶契合度最高的西瓜視頻是最大的受益者。

從今日頭條獨立之后，西瓜視頻的戰略定位幾經搖擺，最終確定為“中視頻”。2020年初，抖音創始團隊的核心成員任利鋒被任命為西瓜視頻負責人，字節對于兩大APP互相帶動、協同發展的期望可見一斑。

然而，過去兩年間，西瓜視頻雖然有所發展，但與龐大投入相比，整體業績難言理想。此外，由于體量相差一個數量級，它與抖音的相互配合，更多呈現為抖音的單方面導流。這一現狀顯然并不能讓字節管理層滿意。

經過本輪架構調整后，西瓜視頻被置于抖音之下，“要流量”的時代有可能就此終結。西瓜視頻團隊需要對外部流量承擔更多責任，流量使用情況將對抖音透明；而抖音完全可以根據導流效率和轉化效果，仔細評估流量扶持的規模和方式。這其實是在以流量為籌碼，倒逼西瓜視頻等姊妹業務自發生長。

另一方面，抖音也有進一步做大的迫切需求。

目前，抖音穩居國內短視頻平臺“一哥”，但增速也在明顯放緩。自從去年6月公布DAU破6億以來，抖音主站DAU并無明顯增長，主要靠極速版拉動。今年上半年，抖音極速版DAU增長約8%。

但是，抖音極速版主要面向的是下沉市場，而在低線城市和鄉鎮農村征戰，并非抖音的傳統強項。可以預見，在快手的阻擊下，抖音極速版能夠提供的增長動能有限，不太可能成為抖音未來的成長支柱。

另有多位知情人士稱，字節高層對抖音的成績感到不滿，主要集中在增長和本地生活的進展上。

在這種情況下，并入今日頭條、西瓜視頻等業務，至少在賬面上能夠為抖音帶來億級新增用戶，同時也有機會通過豐富內容供給創造增長空間。

此外，抖音承受著越來越大的變現壓力，同樣需要其他板塊的支撐。

根據今年4月曝光的一份內部訪談資料，抖音2021年的收入目標為1500億，占公司整體營收目標的近60%。而今日頭條和西瓜視頻分別承擔了450億和60~80億。

三塊業務被納入同一板塊后，抖音更容易達成全年收入目標，還可以把抖音APP內部的廣告資源，與今日頭條、西瓜視頻的廣告位一起打包出售，從而賣出更高價格。

抖音的重點業務——本地生活，也將從整個板塊的做大中收益。

切入線下消費場景，與美團扳手腕，是抖音尋求收入多元化的重要方向。過去一年多里，它已經通過團購、探店、榜單、外賣等方式，在本地生活板塊扎下釘子，補貼力度甚至比美團、餓了么還要高。

但在種草環節，抖音只有短視頻的內容形式，在與大眾點評、小紅書等圖文為主的平臺相比存在短板。通過把擅長圖文分發的今日頭條納入體系內，抖音有機會補齊種草板塊的短板，進一步完善本地生活消費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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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汝波在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就燒出了一把火。這把火，讓人品出了字節大變革的味道。

張一鳴時代的字節，在依靠今日頭條站穩腳跟后，一直有不斷膨脹的傾向。一方面，它通過精密而高效的APP生產流程，推出一款又一款軟件，收割不同細分領域的用戶；另一方面，通過投資和并購，它逐漸構建“頭條系”，樹立自己的山頭。

過去八年間，這套兇猛的打法讓字節取代百度，以4000億美元的估值成為“新BAT”的一員，與騰訊、阿里比肩而立，儼然成為中國互聯網的第三極。

但隨著內外環境的變化，字節的無限擴張游戲開始顯得不合時宜。

在內部，字節在抖音之后，幾乎找不到真正意義上的爆款，重金投入的問答、教育、游戲等業務要么發展受限，要么羽翼未豐。而在對外投資中，字節很難找到具有行業領導力的優質標的，只能押注更為早期的創業公司。

在外部，互聯網反壟斷成為常態，阿里、美團等相繼被處以巨額罰款。巨頭們不再拿“占據市場主導地位”自夸，而大魚吃小魚的叢林生態也遭受廣泛質疑。字節雖然尚未成為抨擊目標，但管理者勢必要未雨綢繆。

張一鳴

在這種情況下，張一鳴急流勇退，把字節的方向盤交到梁汝波手中，絕非希望他沿著老路繼續前進，而是懷抱著改弦更張的期許。

從梁汝波的履歷來看，他是啟動字節變革的最佳人選。

梁汝波是張一鳴的大學室友、長期創業伙伴，以聯合創始人的身份負責字節早期多款重要產品和業務，包括今日頭條、頭條號、飛書等。去年，梁汝波開始負責字節的人力資源和管理，推動字節員工人數一年內從6萬增至11萬人。

與張楠、任利鋒、周受資等干將相比，梁汝波無論是資歷、能力還是受信任度，都要明顯高出一籌。而組織架構調整牽涉到中高層的權力格局變遷，必須由一位深孚眾望的管理者推動，只有梁汝波才具備足夠的實力。

另一方面，張一鳴也給了梁汝波全方位的支持。除了很早就明確將由他接任CEO外，張一鳴近期正式退出字節董事會，并將席位交給梁汝波。

此外，在本次架構調整中，TikTok負責人周受資不再兼任字節CFO，公司財務部將直接向梁汝波匯報。這意味著梁汝波直接掌握財權；再加上此前分管的人事，可以說他對字節的控制力空前強大。

甚至連字節的股東，也含蓄表達了對梁汝波的支持。

今年3月，資深投行人士、曾經輔佐小米公司上市的周受資空降字節，出任CFO。這一任命被普遍視為字節沖刺上市的信號。但在昨天的調整中，周受資被免去CFO職務，而字節并未指定繼任者。

取消CFO職位，明確釋放了字節在短期內不會啟動IPO的信號，而這一決定顯然需要得到股東的認可。對于剛剛接手的梁汝波而言，此舉能夠為字節自我變革提供更加充裕的空間和時間，避免為了財務業績動作變形。

這或許意味著，本次組織架構調整只是字節更深遠變革的“前菜”。在未來許多年里，字節將沿著梁汝波設定的路徑前進，其打法和哲學都將與張一鳴時代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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