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靚

編輯｜楊潔

從拖欠員工薪資到被知乎起訴，處于輿論風口浪尖的網紅書店言幾又終于在11月12日發布公開聲明，回應風波。

“由于公司發展需要，我們將發展重心做了調整，開始企業經營方向的轉型，同時受到疫情影響，造成了現金流吃緊的情況，所以在短期內我們不得不采取關閉部分門店以及分批次發放員工工資來維持整體的正常運營。”言幾又在聲明中表示。

11月初，在微博上，李清和多位網友一起爆料稱，言幾又存在拖欠員工薪資、社保只扣不繳等情況，拖欠時間最長的有一年之久。同時，有報道稱，還有不少供應商也被其拖欠貨款達數月至一兩年不等。

今年已經從言幾又離職的李清向AI財經社表示，自己從4月開始就被公司拖欠工資。自11月初微博上爆料后，李清說：“公司給我補發了1個月的工資，但還差我4個月的工資和從3月到現在的社保沒發。而目前為止，我沒有收到過公司任何的說明。”

但李清透露，自己也從還在職的員工那里得到了消息：“11月5日下午，公司相關負責人向內部員工致歉并表明當前經營困難，給除管理層外的員工都補發了1800元的工資。”此外，她還聽說“公司已拿到了一筆合作新品牌的融資”。

就在言幾又發布公開聲明的前一天，知乎關聯公司北京智者天下科技有限公司因合同糾紛起訴言幾又的案件開庭。根據企查查數據顯示，截至目前，言幾又共涉及53個司法案件，其中言幾又多次因“買賣合同糾紛”被起訴，創始人但捷也被“限高”。

曾經的“最美書店”，如今深陷困境。在傳統實體書店們早已門可羅雀時，一批憑借打造外觀“顏值”和“休閑空間”模式存留的實體網紅書店們，開始探索打造新的“文化空間”和“商業綜合體”的道路。但當言幾又等網紅書店也風光不再時，寒冬之下，實體書店的春天又在哪里？

言幾又的危機

11月10日，AI財經社來到言幾又北京朝陽官舍店發現，包括店長在內，店內僅有3名工作人員。在飲食消費區，原本售賣小食與茶飲的玻璃柜里，只有寥寥幾類原料擺設。一位工作人員表示，自己是從剛剛閉店以“內部調整”的王府井店里派過來支援的。

在北京，言幾又書店可以在地圖上搜索到的僅有的6家門店中，已有一半暫停營業，目前正常運營的僅剩朝陽官舍店、金融街店及五棵松店。

今年以來，言幾又在全國的多家門店以休業整頓為由陸續關停，包括廣州天河萬科店、北京宜家薈聚店、上海企業天地店等。不久前，廣州的最后一家言幾又也宣布閉店了。

“我是2019年底入職言幾又總部的，那個時候言幾又的經營還是正常的。但自去年疫情一開始，言幾又就出現拖欠薪水的情況了。最初是每個月工資緩發幾天，到后面變成整月不發工資，而且社保也開始只扣不繳。言幾又在管理上本身就存在問題，并沒有預留充足的現金流來對抗突發的疫情，只會不停地‘畫餅’。”李清直言。

在連續被拖欠數月工資及社保后，李清在今年下半年提出離職。但離職后，她也仍然在等待薪水補發。11月初，她忍無可忍地在微博曝光稱，“言幾又拖欠工資、面對員工合理的訴求一再敷衍拖延，還買水軍刪帖。”

一石激起千層浪。越來越多的言幾又員工開始留言爆料，甚至有網友直接把頭像改成了“言幾又還錢”。

除員工外，不少供應商也開始對言幾又表達不滿。在知乎上，有供應商評論稱，自己和言幾又合作了4年，但被拖欠貨款的時間就有3年；同時，作為供應商，他們向言幾又提供產品，對方卻往往會在銷售后扣掉部分利潤，再付貨款。

言幾又在聲明中，強調了疫情對實體書店經營帶來了巨大影響。但言幾又抗風險能力不足的問題，也從中暴露。

2020年2月，言幾又曾發出過一封“致顧客家書”，其中稱，“據行業數據調查，受疫情影響，自2013年以來的實體書店回暖期將宣告結束并持續暫停運營，將有43.06%的實體書店撐不下去，而言幾又也無法幸免，有近30家門店處于無法營業的狀態。親愛的朋友們，此時此刻我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你。”同時，言幾又開始通過動員會員充值，以及上線外賣送書服務來彌補虧損。

但在這一年，言幾又旗下成都凱德天府店、西安邁科中心店及寧波印象城店都紛紛關閉。據悉，位于西安邁科中心的言幾又書店當年創建時曾投入1.4億元，由日本代官山“蔦屋書店”總導演及總設計師池貝知子設計。

言幾又的“壞消息”還不止這些。11月11日，北京智者天下科技有限公司與四川言幾又貿易有限公司相關合同糾紛開庭。根據中國執行信息公開網顯示，2021年5月至10月，言幾又多家關聯公司因與多家地產、裝修、設備方的供應商存在合同糾紛，均被列為失信企業；但捷作為多家公司的法人今年已被6次列為被執行人，并被限制高消費。

網紅書店，抓住“空間”這根稻草

言幾又的命名，取意源于漢字“設”，其中的“言”表示語言及溝通，“幾”代表了差異和別致，“又”則意味著多元遞進。

根據公開資料顯示，言幾又是一家展現自我和個性的創意生活體驗一體店。在公司簡介里表示，“有書，但不只是書店；有咖啡，但不只是咖啡店；有文創產品，但不只是創意市集……”在這一層層的表達中，言幾又試圖表述出自己“創意多元”的內涵。

頗具互聯網氣息的言幾又，前身是從四川成都各大社區里成長起來的今日閱讀書店。在2008年，不少實體書店陷入關停潮。危機之下，創始人但捷開始察覺到單純地賣書并不是一門好生意。

當時不少街頭的實體商業門店開始“轉戰”大型商場，這給了但捷一個方向。他開始配合新消費趨勢“轉場”，把書店往各大購物中心里搬，并初步搭建起“圖書+咖啡館+創意產品”的復合業態。2014年6月，第一家言幾又書店在北京中關村創業大街誕生。同時，最后一家打著“今日閱讀”品牌的書店關閉。

傳統書店日趨“沒落”。為了生存，社區書店也在升級，重新回歸大眾視野的是以設計感為核心的，主打自由閱讀和文化休閑的“體驗空間”。

而2015年，首次落戶大陸的誠品書店更是憑借其特殊的商業模式成為書店業的標桿。據了解，誠品書店通過連鎖而不復制的經營模式，發展出不同的場所精神和經營內容。目前，其運營范疇已逐步擴展至畫廊、出版、展演活動等，并延伸至商場開發經營和專業物流中心建置等。

相較于賣書，言幾又更多地是在售賣供人們閱讀互動的場所。同期崛起的西西弗和鐘書閣等也都類似，它們成為了國內第一批具有網紅特質的復合型連鎖書店。在鐘書閣打出光怪陸離的“階梯風”走紅社交媒體之外，言幾又也是以設計感聞名，打出“最美書店”的招牌。

這類書店中，不僅有著各類書籍，還囊括了咖啡、音樂、建筑設計等種種元素，售賣各種文創商品，更像是一個藝術氣氛濃厚的“文化空間”。在社交媒體上，這些書店火了。有人去看書、購物，但更多的是，不少人慕名前往“打卡”。

誠品書店帶來的書店與更多業態及商業地產結合的模式，也給了言幾又們更大的資本想象空間。

在2017年3月，言幾又獲得B輪1.2億元融資后，曾揚言以“連鎖而不復制”的方式，到2019年底開設100家門店，其中至少包括20家3000-5000平米的大型店；同時著手建立旗下垂直品牌，服務于兒童空間的“言幾又·言寶樂園”、精英社交空間的“言幾又·見”、創客空間的“言幾又·言社”。

根據天眼查數據顯示，截至目前，言幾又共獲得4輪融資，總計超2.4億元。其中，最新一輪是在2018年12月，由洪泰大文娛產業基金領投、頭頭是道基金跟投的B+輪融資。

位于西安邁科中心的言幾又書店在2018年12月開業時，其中除了圖書之外，還引進了包括輕食、居酒屋、酒吧、茶飲，以及美甲、藝術品商店以及華為體驗店等多種業態。這是被言幾又創始人但捷及其投資合伙人都曾視為“瘋狂”的商業模式：通過和商業地產合作，降低租金成本，做好日常品牌運營就能分成，用戶和數據還積累在書店自身的系統里。

“言幾又步子邁得太大了。有時候給資本的期望越大，可能實際的落差也越大。因為現實情況擺在那里，與書相關的生意是很薄利的。我之前也在做連鎖書店的運營和建設，在曾經的業內交流會上看到它發展得如此之快和大，當時覺得很神奇，但后面再看，其實單靠資本‘輸血’是很難跑通的。”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獨秀書房”創建者劉艷對AI財經社說。

最后一次融資一年多之后，隨著疫情爆發，言幾又不僅沒實現“百店”的理想，反而面臨接連閉店、欠薪的窘境。

此前，在2020年12月31日，深圳誠品書店關閉時，曾有大批市民前去拍照留念。深圳店關門后，誠品書店在大陸就只留下蘇州一家門店。今年8月，曾被譽為“上海最美書店”的鐘書閣靜安店閉門謝客。根據《2020-2021中國實體書店產業報告》顯示，2020年全國共有1573家書店關門，是2019年閉店數量的三倍多。

“網紅書店”的創新模式，也沒能幫助它們穿越實體書店的“關店潮”。

書店的故事講完了嗎？

從傳統的街巷書屋到在入駐各大商城和景點的“書店+”空間，再到開拓線上“外賣”送書業務，實體書店們，越來越“不好好賣書”了。

“網紅書店對我來說更多是一種最初的吸引，各種打卡和宣傳都可以讓我去了解一家新的書店，但這并不是我逛這家書店的必要條件。而且對于那些跟風的只有外表、沒有書品的書店來說，‘網紅’是一個罵人的詞。像我曾經在泰山景點看到的一家網紅書店，其實就是零星地擺了一些書，也不賣書，打著書店的名義售賣景區小吃。”90后閱讀愛好者林奈說。

在這背后，不容樂觀的是，不少以圖書業務為主的實體書店其圖書銷售量是在不斷下滑的。根據近期書萌設計與《出版人》雜志及知合空間共同發起的實體書店生存情況調查顯示，在參與調研的362家書店中，近80%的書店無論是整體營業額還是圖書銷售都呈下降趨勢。

據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公布的我國成年人紙質圖書人均閱讀量數據顯示，2017至2020年，紙質書的閱讀人群也并沒有顯著增加，平均維持在每年4.67本。

但與此同時，人們購買紙質書的渠道卻在不斷增加，給實體書店們帶來了更大壓力。除了傳統電商外，抖音、拼多多、快手以及小紅書等都加入了賣書的陣營，同時，以多抓魚、孔夫子為代表的二手圖書渠道也迅速發展。

越來越多的“讀書人”也開始從性價比更高的線上渠道購書。據悉，與常年5折、甚至在“雙11”等購物節當天返券后可達一兩折的線上售書平臺相比，超8成的實體書店表示扣掉毛利和房租、水電及人工等成本，絕大多數情況下，圖書銷售折扣最低不會低于8折。

“現在買書一般都會在線上購買，一是有相應的折扣，二來平時也很難有大段的時間逛書店。逛書店的時候買書也有一定的隨機性，更多時候是在書店坐下來看看書。”當前正在攻讀出版專業研究生的闞天闊表示。

現在，言幾又這類網紅書店們，也都遇到了麻煩。這是否意味著，書店的故事要講完了？

“雖然疫情加重了書店運營的艱難，但我認為，書店是不能、也不會消失的。每一個城市都應該有以書店來承載的線下文化空間。相較于外觀，書品才是一個書店的關鍵。那些會選書的、有自己品牌精神的書店是線上永遠替代不了的。像先鋒書店就很有自身的風格，近年來開啟的鄉村書局計劃也進一步加固了它的品牌精神。”闞天闊說。

在當前實體書店業務整體不景氣、競爭卻反而加劇的情況下，劉艷指出，“‘書店+’的發展無可厚非，因為僅依靠圖書零售是活不下去的，所以越來越多的書店也會打出在看書之外的咖啡、餐飲及文創等售賣空間。同時，現在不少書店開啟了線上、線下一體化，逐步建立起自己的線上自營店。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電商帶來的沖擊，并且依靠自身的品牌效應也能形成一定的競爭優勢。”

“不過，每一家書店都應該找到屬于它自己的模式去給賣書賦能。可以說任何一個還堅挺的、做得好的書店，它的成功是不可能簡單復制的，它是有自己品牌獨特的造血秘笈的，而不僅僅依賴于資本或者政府的輸血。像和言幾又同批起來的鐘書閣，它背后的鐘書實業是參與圖書全產業鏈的，自身就是出版公司；先鋒則更多是靠創始人錢曉華的獨立書店人的堅守，以及品牌塑造成功后向鄉村的轉移；而完全商業化的西西弗，對非書產品的運營和體驗式消費都很精細化，并且其圖書選品和會員體系也很成熟。”她說。

提及實體書店的艱難轉型，劉艷表示：“大浪淘沙，浮躁的、根基不穩的總會先被搖動，但市場還是公平的，最終留下來的也總是更優化的、真正具有競爭力的品牌。”

（應受訪者要求，李清、林奈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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