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 | 南都記者 敖銀雪 方詩琪 實習生 麥潔娜

編輯 | 張亞莉 敖銀雪 向雪妮

(相關資料圖)

近日，“人還活著卻被人網絡祭奠”一事引發熱議。

廈門市思明區人民法院公布的一起案件中，當事女孩個人信息、生活照等被發布在“網絡祭祀平臺”，甚至出現編造她失蹤離世的消息。對此案，法院依法判決，涉案“網絡祭祀平臺”作為網絡服務提供者承擔侵權責任。

網絡祭奠平臺有無信息審核？對惡意創建的祭奠內容如何處理？此類平臺如何盈利？

南都、N視頻記者實測多個網絡祭奠應用發現，一些平臺用戶無需提供與逝者的關系證明，提供虛假信息也可過審，部分甚至無平臺審核環節。此外，平臺多通過提供“祭拜”“點長明燈”等網絡祭奠方式及電子祭品收費，一盞網絡“長明燈”甚至每年需要300元至500元。

一些平臺還通過開通會員、用戶推廣等方式盈利。有平臺客服告訴南都記者，邀請好友登錄后，如對方充值，發出邀請的用戶也可獲取0.5%的獎勵金。

有從業者告訴南都記者，該類平臺業務面較窄，很難盈利。從業三年多的某平臺經營者稱，至今公司仍處于虧損狀態，“這個行業還是要有一點情懷，否則也干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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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

據廈門市思明區人民法院消息，案件當事女孩璐璐的朋友偶然間發現，“安息網絡祭祀平臺”（化名）內設“廈門美麗女孩璐璐紀念館”，該館建立于2016年1月，6年來訪問量達4.3萬余人次。網頁上詳細記載了璐璐的“生平”，包括出生日期、籍貫、悼詞，“2010年1月某天晚上離校后失蹤，過了好幾天才在海里發現她面目全非的尸體，愿在天堂安息”。

紀念館設有靈堂、網上墓園等動畫背景，都放著璐璐的頭像，另外還設有“音容笑貌”模塊，發布了10張璐璐的生活照。

璐璐得知這件事后十分氣憤，要求平臺承擔侵權責任。法院審理認為，由于平臺未嚴格履行審核責任，且未要求注冊用戶進行實名認證，導致璐璐人格權益被他人侵害且無法查明實施侵害的具體網絡用戶。法院依法判決，“安息網絡祭祀平臺”作為網絡服務提供者承擔侵權責任。

“人還活著卻被人網絡祭奠”快速引發熱議，也讓網絡祭奠平臺重回大眾視野。

南都記者注意到，在這類平臺的使用中，不少用戶是因生活在外地，無法回家祭奠等原因，希望在網絡平臺祭拜逝去的親友以表達追思。

“天氣漸涼，這兩天降溫了，爸也要注意保暖哦”“爸，今天我去公墓看您了，久久不愿離去”“老爸，在家的日子里我會多陪老媽，讓媽安享幸福的晚年”……在“天堂念”平臺上，曹女士（化名）給自己的公公婆婆建了一個雙人紀念館，還給父親建了一個單人紀念館，為了“可以隨時隨地和親人嘮嘮嗑”。每隔幾天，她就會在平臺上和親人“對話”，分享自己的日常。曹女士在平臺留言說，“這里是我心里的寄托”。

還有部分用戶則是為了祭拜自己敬仰的名人。一名網絡祭奠平臺的工作人員告訴南都記者，有用戶是戲曲學院的學生，“她發現我們這個應用后，就為一些去世的評劇藝術家建了紀念館。每到這些藝術家的誕辰，她就會送花祭拜，發表追憶文章，讓同學們一起來看她館里的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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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測

在網絡祭奠平臺，為何出現“活人被祭奠”的鬧劇？

近日，南都記者在應用商店以“祭奠”“祭祀”等關鍵詞進行搜索，發現“紀念寶”“念憶”“祭奠堂”“創憶”等結果，南都記者隨機實測了多個網絡祭奠應用。

在多個網絡祭奠應用中，用戶使用手機號以及微信、QQ、微博、Apple ID等賬號即可完成注冊，并無其他實名認證流程。注冊完成后，用戶即可為逝者創建紀念館，需要提供逝者圖片、視頻、生平、個人信息等內容。紀念館創建成功后，可以留言及電子祭拜等。多家網絡祭奠平臺均無需用戶提供與逝者的關系證明。

比如，在“紀念寶”平臺，通過手機號注冊就可直接登錄。在創建“紀念館”即祭奠內容時，以虛假姓名、AI虛擬逝者圖片等內容，并將出生及逝世日期均勾選為測試當日，便立刻成功創建祭拜頁面，不用經過任何審核步驟，且能在公開頁面中成功搜索到創建的“紀念館”。在“祭奠堂”平臺，南都記者將逝者的逝世日期勾選在2023年，平臺沒有審核環節，直接完成紀念館的創建。

一些平臺雖聲稱設置了審核機制，但實測的結果顯示其審核并不到位。在“念憶”平臺提交創建內容后便顯示“正在審核中”“1分鐘內審核完畢”，但使用虛假名字、未提交逝者照片的內容仍快速通過審核。

對此，“念憶”平臺的客服告訴南都記者，平臺主要針對圖片、名字審核，要求無敏感詞。該平臺公開推薦的均為名人紀念館，用戶個人提交的信息不會公開，比較保密。如果有人惡意提供虛假信息，平臺會進行封號、刪除。

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王維維向南都記者表示，2017年6月《網絡安全法》開始實施后，要求各家互聯網平臺注冊時進行實名認證。因此，一些網絡祭奠平臺通過微信、QQ、微博、Apple ID等賬號以及必須綁定身份證信息的手機號碼進行注冊，也已盡到實名認證的義務。對于部分注冊時間較早的賬號，如當時未進行實名注冊，平臺有責任完善注冊信息。如用戶拒絕補充實名信息，平臺應采取措施限制該用戶的登錄使用等后續操作。

王維維提示，網絡祭奠平臺在進行信息審核時，應盡到基礎的信息審核義務。現有的祭奠網站多為小平臺，其在信息審核等方面存在著巨大漏洞和侵權風險。為避免后續責任，祭奠平臺應該完善注冊審核機制、發布審核機制和投訴侵權審核機制，對于可能涉嫌侵權、接到侵權舉報的內容進行及時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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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

也有一些平臺對于隨意填寫的虛構信息有所攔截。

實測中，在“天堂念”平臺，三次創建虛假內容則均被駁回。在創建紀念館時，平臺上方提示“審核后才會公開，請勿發布違法信息”。

該平臺工作人員向南都記者介紹，平臺通過機器對敏感詞進行審核，并會進行人工審核。“惡作劇目前很少，如果有人惡意建了一個假的紀念館，那他要承擔法律責任。”

在“創憶”平臺上，以一張圣誕樹的圖片作為逝者頭像，逝者名字也為“圣誕樹”，隨意勾選出生到逝世時間，提交信息后，平臺出現一條彈窗，稱敏感詞、姓氏數據庫、敏感人名檢測均已通過，紀念館創建成功。不過，一段時間后，該紀念館就被清理。平臺提示，“請正確使用親情紀念平臺”。

“創憶”工作人員告訴南都記者，平臺必須實名注冊，每天創建紀念館的數量并不大，都要通過機器審核和人工審核。因此，一般如有惡意創建的情況，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并進行刪除、封號處理，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在網絡祭奠平臺對某人進行祭奠時，是否需要提供“死亡證明”“親屬關系”等證明文件？“創憶”工作人員認為，要求用戶提供這些信息并不現實，“如果把門檻設過高，誰還會用呢？”他表示，平臺只需要求注冊用戶進行實名認證，即使有人進行違規惡意操作，也能查明實施侵害的具體用戶。

對此，王維維則有不同看法。他認為，這一問題主要與平臺設立的宗旨有關。網絡祭奠平臺為網友提供了紀念逝者的網絡渠道，而被祭奠的人群大致可分為明星等具有一定社會知名度的人士，以及普通人士。

他解釋，針對這兩類群體，要求其提供的審核信息可以略作區分。如針對知名人士的祭奠，可以要求設立者提供權威媒體對于相關死亡信息的報道等證明材料。而對普通人的祭奠，因為涉及侵權的風險非常大，平臺應要求設立者提供基礎的死亡證明材料等，以避免活人被祭奠或是虛假信息等情況出現。王維維認為，提供相關證明材料并不必然會侵犯個人隱私權。網絡祭奠平臺在進行數據管理時，應避免出現信息泄露等可能侵犯個人隱私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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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費

網絡祭奠平臺有著一套成體系的盈利模式。

南都記者實測發現，在用戶免費創建紀念館后，收費項目也隨之而來。若用戶想完成“祭拜”“點長明燈”“除草”“擦墓碑”等祭奠行為，都要付費，價格不等。另外，用戶還可付費選擇紀念館的風格、音樂、靈牌位樣式、挽聯等。

鮮花、水果、傳統糕點等虛擬祭品也要花錢買，祭品品類和年限不同，價格亦有差異。以“紀念寶”平臺為例，網絡“長明燈”的收費根據所選燈型每年300元至500元不等；“祭拜”可選擇網絡“行禮”“供品”“火供”等，其中網絡煙酒供品收費較高，最貴的“高級特供白酒”6小時需付100紀念幣，大約相當于100元。

部分網絡祭奠平臺還會提供會員服務，并將打榜、刷禮物等功能引入。“創憶”平臺顯示，購買199元的“永久會員”，會員能享有虛擬祭品免費、網絡紀念館從初級升至中級等優惠。在“心紀奠”平臺，紀念館左下方會滾動出現親友購買的祭祀物品，其他人都能看到，如“某某贈送了豪華飛機”等。根據“孝愛值”，紀念館中還設有周度、月度“孝愛排行”榜。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網絡祭奠平臺會通過用戶推廣、與墓園合作等方式獲客。有平臺客服告訴南都記者，邀請好友登錄后，如對方充值，發出邀請的用戶也可獲取0.5%的獎勵金。不過，有業內人士向南都記者坦言，祭奠平臺并不好推廣，很多人覺得下載這類軟件比較“晦氣”。

小陳（化名）所在公司運營的祭奠平臺體量不大，他告訴南都記者，網絡祭奠平臺也只是公司項目之一，并非主要業務。實際上，平臺用戶規模不大，用戶黏性也有限，現階段還未實現盈利。但具體用戶數量不便透露。

據小陳介紹，他所在的平臺，用戶可用虛擬幣兌換網絡祭品，但實際充值的用戶很少，通過該渠道很難盈利。平臺每日會隨機給登錄用戶贈送虛擬幣，主要為了吸引用戶登錄，增加平臺流量。小陳認為，在平臺擁有一定的用戶基數后，才有機會通過廣告盈利。

一些網絡祭奠平臺，在無限懷念和哀思中誕生。2019年，身邊親人因病離世后，謝榕（化名）初次接觸到網絡祭奠平臺，“到陵園祭掃，總是面對著冰冷的石頭。但通過網絡技術，平臺能把關于逝者的個人資料、生活照都存儲起來，還更能寄托感情，也減少了出行”。

謝榕稱，他因此進入網絡祭奠行業，決定研發運營一個平臺，作為自己的副業。據他了解，目前，該行業規模并不大，大多企業仍在發展階段。由于近年來的疫情，網絡祭奠平臺才有所發展，但仍然不是主流的祭奠方式。

對于平臺盈利模式，謝榕也仍在探索，他表示，這類平臺業務面較窄，從業三年多公司卻仍是虧損狀態。“這個行業還是要有一點情懷，否則也干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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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

實際上，近年來，“網絡祭掃”的推廣逐漸受到重視。在民政部召開的2022年清明節祭掃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中，要求“創新祭掃服務載體，大力推廣網絡祭掃、鮮花祭掃、家庭追思等文明低碳祭掃方式”“對提供網絡祭掃服務的平臺、公眾號、網站，各地要加強評價監督，對違法違規者，要及時會同網信部門予以查處”。

疫情之下，網絡祭掃也逐漸興起，不少網絡祭掃平臺應運而生。民政部今年清明節發布的數據顯示，在清明節假期最后一天，各地殯葬服務機構開通1523個網絡祭掃平臺。此外，假期三天登錄網絡祭掃的有2156萬人次，比去年同期增長192%。

值得注意的是，有上市公司也將目光瞄準這個賽道。

2020年3月12日，國內殯葬上市企業福壽園推出云祭掃平臺“福壽云”。早在數年前，福壽園便通過VR技術打造了模擬墓園，并實現“虛擬掃墓”。此外，借助福壽云平臺，還提供線下墓園園區服務、老照片修復、為逝者建造線上紀念館等服務。

福壽云總經理于浩告訴南都記者，與其他平臺不同，福壽云主要依托于線下實體墓地，絕大多數平臺用戶在福壽園及其子公司購買過相應殯葬服務，這保證了被祭奠者信息的真實性。另外，福壽云會通過機審和人工抽查，對敏感、不文明等內容進行識別及審核。

于浩透露，云上紀念投放市場不久，以免費服務為主，但會收取如虛擬祭品等個性化需求的費用。截至今年清明節，福壽云平臺累計使用量近200萬人次，覆蓋全國40余座城市。

另據福壽園2022年中報，公司關注科技殯葬和“殯葬互聯網+”服務，這也將是其未來發展的重要方向。于浩也介紹，福壽云明年將會打造“人文紀念元宇宙”，摒棄傳統的墓碑，用更沉浸的方式紀念逝者。“出于對死亡的恐懼，很多國人對殯葬比較避諱，我們希望能‘去殯葬化’，線下‘公墓變公園’，線上無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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